男女主角分别是罗璇林招娣的其他类型小说《螺旋上升:罗璇林招娣番外笔趣阁》,由网络作家“黑白狐狸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罗璇总觉得,自己的曲折人生,跟“螺旋”两个字脱不开干系。罗家三姐妹,大姐叫罗珏,罗家的美玉;小妹叫罗琦,也是罗家的美玉。只有她自己,明明是美玉,偏偏谐音”螺旋”,变成硬倔倔、灰扑扑的螺丝钉一枚。她的前途是光明的,她的道路是曲折的。想要上升,就得先下降;想要得到肯定,必须经由否定之否定——简称:死去活来。罗璇对此颇有微词。起名字的罗文彬,她爸,有自己一套观念:“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。月满则亏,兴尽悲来,螺旋之中,盈虚有数,这是大智慧。”一语成谶。2007年9月18日,美国降息,中国股市再攀高峰,眼看就要突破6000点,红星制衣厂厂长罗文彬也终于签下美国大单。他乐极生悲,抓着合同一头栽倒在地下。罗璇刚好休假在家,急忙把父亲送到罗桑县医...
《螺旋上升:罗璇林招娣番外笔趣阁》精彩片段
罗璇总觉得,自己的曲折人生,跟“螺旋”两个字脱不开干系。
罗家三姐妹,大姐叫罗珏,罗家的美玉;小妹叫罗琦,也是罗家的美玉。只有她自己,明明是美玉,偏偏谐音”螺旋”,变成硬倔倔、灰扑扑的螺丝钉一枚。
她的前途是光明的,她的道路是曲折的。想要上升,就得先下降;想要得到肯定,必须经由否定之否定——
简称:死去活来。
罗璇对此颇有微词。
起名字的罗文彬,她爸,有自己一套观念:“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。月满则亏,兴尽悲来,螺旋之中,盈虚有数,这是大智慧。”
一语成谶。
2007年9月18日,美国降息,中国股市再攀高峰,眼看就要突破6000点,红星制衣厂厂长罗文彬也终于签下美国大单。
他乐极生悲,抓着合同一头栽倒在地下。
罗璇刚好休假在家,急忙把父亲送到罗桑县医院。母亲林招娣也从红星厂赶来,母女一起听着医生给罗文彬判死刑。
罗璇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,林招娣已经意识到最关键的问题:
“你爸没立遗嘱!”
话音刚落,满城防空警报呜呜响起。在盘旋往复的尖锐呼啸中,罗旋恍然:
红星制衣厂,怎么办?
......
和天下所有白手起家的小老板一样,罗文彬的提防心很重。
不仅提防妻子,还提防女儿。
罗家三块美玉都已成年。老大罗珏26岁,是罗桑县高考状元,曾经披花登报、风光无量,如今已工作四年;二妹罗璇25岁,和罗珏一起上学,拿过市游泳冠军,也是工作四年;老三罗琦22岁,是罗桑县出名的美人,性格也出了名的厉害,林招娣总说她“吃屎都要掐尖”,今年刚刚大学毕业。
三个女儿的年纪越长,罗文彬心思越重。既怕女儿算计他的钱给外人花,又怕女儿远走高飞不给他养老,因此捏着手里的财产,迟迟未立遗嘱。
这点私心,让局势一片混乱。
立遗嘱需要公证,罗文彬此刻已经没可能去到公证处,只能趁着人还清醒,请公证员来到现场。
罗璇开车带着公证员火速赶往医院,半路被堂兄的车狠狠追了尾,狭窄的马路堵成一团。
好在,小妹罗琦骑着小电驴及时赶到,驮着公证员扬长而去,留下堂兄在原地干瞪眼。
罗璇扯住堂兄的胳膊,指着鼻子大骂:“罗祖荫,那是我爸,不是你爸,你哪来的脸跟我抢遗产?”
罗祖荫甩手嚷嚷:“我家给你爸当牛做马这么些年,厂子我也有份,总不能平白便宜了外人吧?!”
罗文彬的三个女儿从小被“女儿是外人”这种论调搞的不胜其烦。听见罗祖荫的话,罗璇心头火蹭蹭冒,竖眉大喝:“你敢说我是外人?!”
罗祖荫脱口而出:“没说你!都这个时候了,你是装傻,还是真不知道?”
诺基亚手机铃声骤然响起,是贝多芬的《命运》。
咣咣咣咣,命运在砸门。
罗璇接通妹妹的电话,对面闹哄哄的,罗琦急匆匆地说,大伯带人堵在医院门口,不让公证员进门,妈挠花了大伯的脸,撕打成一团。
罗璇心里清楚大伯的算盘。奶奶还活着,如果父亲没能顺利立下遗嘱,红星厂就必须撕给奶奶一大块。那么,按奶奶喜欢男孩的偏心劲,肯定要给罗家唯一的金孙——
也就是大伯家的罗祖荫。
罗祖荫还在说风凉话:“都说你家老大精,老三奸,中间夹你一个憨。你姐你妹都看得清清楚楚,就你最傻。”
罗璇没理他,说了句“我马上到”,挂了电话就跳上车。
罗祖荫抓住车门:“别走!你知不知道——”
罗璇看了眼时间,抓起副驾的矿泉水瓶,劈头盖脸地砸在罗祖荫的脸上:“滚!”
罗祖荫“嗷”地叫出声,霎时鼻血长流:“悍妇!”
罗璇大力关闭车门,从车窗里探出头,竖眉挥拳:“嘴巴里再喷粪,我见你一次,揍你一次。”
她匆匆而去。
罗璇赶回医院的时候,舅舅林国栋刚刚赶到,正和大伯对峙。
看见舅舅,罗璇的心安定了大半。舅舅推了她一把:“你妈带着公证员进去了,你快回病房看看你爸爸。”
罗璇松了口气,旋即又开始内疚:她忙昏了头,怎么都没时间感受悲伤呢?
她推开病房的门。
病房里很安静。罗文彬艰难地对着公证员的摄像头,照着林招娣拟好的遗嘱,一字一句费力读着。
红星制衣厂一分为四,林招娣和三个女儿各占一份;房产、现金也是如此分割。这里面,最值钱的是红星制衣厂,房产值不了几个钱,现金仅有二十来万——做制衣生意,大部分钱都压在货里。
透过母亲壮硕丰腴的背影,罗璇打量着自己的父亲。
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这么精明强势的一个人,也只能靠仪器延缓飞速流逝的生命。没人顾得上安慰他面临死亡的恐惧,也没人有精力为他感到伤心。
罗文彬勉强读完纸上的内容,嘴角淤青了一块的林招娣立刻招呼公证员,又示意罗琦扶着罗文彬躺下。
在母亲的高声大语中,罗璇注视着自己的父亲,感觉有哪里不对。
她拉住妹妹:“我感觉爸还有话想说。”
林招娣厉声道:“你别添乱!”
罗璇吓了一跳,松开手。
罗琦很自然地挡在她和林招娣中间,推她出门:“姐,医生让去外面商店买些卷纸。”
罗璇额角冒汗飞奔而去,在医院商店的货架前转来转去。有人把卷纸递给她:“你家的快生了?”
罗璇叹气:“我家的快死了。”
那人后退三步。
结果,两人结账的时候又是一前一后,七零八碎的东西搁在中间的台面上。死紧挨着生,中间隔着一堆世事繁杂。
一切都乱哄哄的,罗璇忙得脚不沾地。
而罗文彬走得并不安稳,喉咙里一直咕噜,只有林招娣偶尔从无休止的电话中抽身片刻,握紧他的手。
3个小时后,罗文彬长长叹息一声,瞳孔散了。
凌晨2点半,医生召集家人,建议拔输氧管。
林招娣和罗琦还没表态,罗璇率先开口,坚决反对:“我大姐还没见到爸爸最后一面。”
大姐罗珏在之河市工作,过来两小时的车程。
罗珏却始终没有露面。
3个小时后,罗文彬去世了。
经过兵荒马乱的一夜,清晨5点45分,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拖着个小男孩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,明明白白地告诉罗璇,这是罗文彬的亲儿子。
坐在医院旁边的牛肉面店里,罗璇尚且没法回神。
她看着眼前和罗文彬面容相似的小男孩,大脑一片空白。
小男孩突然将筷子伸进她的面碗里,把仅有几片薄得透明的牛肉全部夹走。
那个女人——罗璇说不出“爸爸的情人”——对小男孩的动作视若无睹。
她用纸巾按着眼眶:“姐,小宝是文彬唯一的儿子,文彬生前说,他的厂子给外人不如给侄子,给侄子不如给亲儿子。”
她重读“唯一”两个字。
林招娣没吭声,一口一口吃了大半碗面,才放下筷子,抬头问:“罗文彬真这么说?”
没等女人开口,林招娣又点点头:“这确实是他会说的话。”
听见林招娣认可,那个女人松了口气。
林招娣又低头吃面,以一种坚定不移、无坚不摧的气势,一筷子一筷子把面卷起来,用力塞进嘴里。
吃了一会,她说:“你知道现在的情况,虽然文彬的遗嘱立了,但他妈偏心他哥,肯定还要跟我们打官司。幸好现在我们家也有儿子了——”
罗琦递了张纸巾给小男孩:“叫姐姐。”
小男孩接了:“姐姐,你是我的好保姆。”
“谁叫你这么讲话的?!”年轻女人慌了,立刻一巴掌拍下去。
小男孩哇哇干嚎起来:“是你说的——你说姐姐都是我的保姆——”
罗琦安慰女人:“没关系,男孩子调皮些,正常的。”她把桌上的水杯推给小男孩,“弟弟,嗓子哑了。”
“不要!”小男孩挥手打翻了水杯,水淌了满桌子。
罗璇伸手扶起水杯,皱紧眉头,死死瞪着小男孩。几秒钟后,小男孩的眼神开始躲闪,哭声也小了。
“别这样!”罗琦打了罗璇一下,皱眉低喝,“这可是我们的宝贝弟弟!”
“你是不是......”当着外人的面,罗璇到底吞下了“脑子被裹脚布缠过”。
在乱糟糟的氛围中,林招娣恍若不察,徒手把一张烫得冒热气的饼撕开,招呼众人各拿一块,然后才对母子说:“你们今天好好休息,养足精神,明天我带小宝去见老太太,让他妈看看,罗家不止一个金孙。”
罗璇被饼烫得一缩手,捏着耳垂看向那个女人。
那女人正给小男孩擦身上的水,闻言,忙不迭答应了。
林招娣点点头,伸手结了早餐店的账,吩咐罗璇给母子二人订宾馆。
“订最贵的。”林招娣告诉罗璇。
那个女人牵着小男孩,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:“你弟弟要最好的。”
......
从罗桑县最贵的宾馆出来,母女三人坐进车里,一片死寂。
罗璇开口:“妈,我不明白。”
林招娣没说话。
几秒钟后,罗琦解释:“就是你看到的那样。爸外面还有几个家,这一个生了儿子,5岁了。”
这话的信息量过密,罗璇忍不住重复:“还有几个家?这一个?生了儿子?”
罗琦忍耐地看着罗璇,片刻后,扭过头看窗外,语气微凉:“你永远这样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罗璇说:“我从小被妈送去住校,去外面读大学,在上海工作——你们不告诉我,我上哪知道去?!”
林招娣淡淡瞥了罗璇一眼,什么都没说。
罗琦讥讽地看着她:“你也说了,你在外面,告诉你又有什么用。”
后排母女开始小声讲话,罗璇竖着耳朵听,但交谈声却低不可闻,讲着讲着,母女二人更是头碰头、用手遮着嘴。
罗璇憋气。
又来了,妈妈和妹妹总是有这么多共同话要说,衬得她好像是个外人。
她握着方向盘,看了眼后视镜。
林招娣和罗琦坐在一起,都是大眼睛、尖下巴、鹅蛋脸。尤其罗琦,从林招娣那里继承了十足十的美貌,从小到大的绰号是“罗美人”。
罗璇又看了自己一眼,圆脸圆眼圆嘴巴,连眉毛都长得短短散散,夹在清冷文雅的大姐和浓艳昳丽的小妹中间,最多被夸句“憨厚喜庆”。
她有些沮丧地想,大姐像爸爸,妹妹像妈妈。只有自己最惨,长得像奶奶。
妈妈生下罗琦的时候,奶奶听说又是个女孩,直接在院子里捆住一只鸡,喊了罗璇来看,用铁锹重重砍下去,生生剁断了鸡身子连着筋又碾成血肉泥,一下下弄得满地稀烂,边砍边喊:“丫头片子,让你来!你还敢不敢来?!还敢不敢来?!”
鸡血四下飞溅,蹭在面容疯狂而狰狞的奶奶脸上。罗璇虽然才3岁,却被吓坏了,铭记至今。
罗璇叹气:自己怎么就偏偏长得像奶奶呢?!
本就是夹在两块美玉中的螺丝钉,还长了张注定不被亲妈喜欢的脸。
正想着,后排的母女谈完了,坐直身体。
她抓紧时机开口:“妈,那个儿子,我们不能认,因为......”
林招娣打断她:“我们决定今晚连夜火化你爸。”
没有铺垫,没有预兆,没有前因后果,这个决定直直砸在罗璇的面门。
她下意识:“啊?”
林招娣没好气道:“看你这幅傻愣愣的样子——傻死你算了!”
罗琦解释:“妈找人查过了,那个女人没做过亲子鉴定,所以我和妈刚才对她们好些,是为了暂时迷惑她们,防止她们挑事......”
罗璇点点头:“怕她们去找大伯,被大伯利用。”
罗琦“嗯”了声:“稳住她们,今晚连夜给爸火化了,她们没法做亲子鉴定,我们咬死了不认那野种。”
罗璇了然:“这样,奶奶大伯就不能用这个孩子恶心我们,也不能用这个孩子算计我们的钱。”
她启动车子。
林招娣喝道:“你往哪开?”
罗璇无奈道:“去找舅舅。你要连夜火化,还不想被人知道,得找舅舅帮你。”
林招娣“嗯”了声,侧头和罗琦再次悄声交谈起来,时不时把声音压得特别低,显然不想被罗璇听到。
罗璇侧头看窗外后视镜,鼓起嘴,很清晰地“哼”了声。
林招娣的微微抬眼,罗璇立刻恢复面无表情。
交谈了一会,罗琦抬头对罗璇说:“姐,这几天妈和我睡,你去妈的房间睡吧。”
罗璇赌气打方向盘:“我不睡。大姐还没见爸最后一面,我去接大姐回家。”
透过后视镜里,罗璇看见妹妹皱紧眉毛,欲言又止。
林招娣这才正眼看罗璇:“对,你姐身子弱,东西又多,怎么提得动?你到了省城,帮你姐多干活,替她拿东西,别让她累着。”
罗璇攥紧方向盘:“哦,就我姐累,我不累?”
林招娣说:“你累什么累,看看你,天天就知道游泳,肩膀宽得像个水坝,一米七三的傻大个,谁家女孩肩这么宽、个头这么大?以后上哪去找对象?让你减肥你也不减!”
罗璇一拍方向盘,车子鸣笛两声:“我是强壮,不是胖!妈,我爸养的小三小四算计你的钱,你心里有火,就去打小三小四一顿啊!你对我撒什么气?”
这个二妹,讲话最直接,林招娣被戳了心窝子:“一天到晚打打打,你长没长脑子?”
罗璇呵呵:“不好意思,211重点大学毕业,国家认证的脑子。”
“你姐天天顿顿拎着你开小灶,你才擦线考了个211!”林招娣气得头疼,“你有什么可得意的?白长这么大块头!念书不出头,耳根子软,人也没志气,叫我怎么放心你?人际关系多重要,你以后吃亏可怎么办?被人坑,你就老实了!”
罗旋正要反驳,罗琦打圆场:“好了好了,都少说两句。姐,你什么时候出发接大姐,我给你买东西路上吃。”
吃什么吃,罗璇气都气饱了,已经不想去了。
但转念一想,她跟妈吵架,何必迁怒大姐?再说,接大姐是她自己提的,现在说不去,岂不是又要被妈按着头骂?
她憋屈应了。
王经理是罗桑厂供销科总经理。
他掌管所有大大小小供应商的选择与调配,是罗文彬的多年酒肉朋友。
罗璇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往上窜。
她知道王经理没少拿家里的好处,没少让爸妈舔着脸结账,可这次,王经理居然把手插到她爸的床上来?
但红星厂的生意还要做,和王经理的来往还得继续,这个人万万不能得罪。
魏老头终于忍不住了:“大宝奶奶什么时候来?”
林招娣不再沉默,搁下茶杯:“老太太身体不好,万一大宝不是亲生的,老太太受不了这打击。你们把亲子鉴定给我,我带你们去见老太太。”
“亲子鉴定?”魏老头瞪眼,“要这个做什么,王经理可以作证。”
林招娣淡淡说:“罗文彬外面不止一个女人,往老太太面前抱儿子也不止一次,结果个个都是假的。你们不拿亲子鉴定,老太太不会信的。”
“你们得出钱!”
林招娣没出声,罗琦开口:“凭什么让我们出?谁知道大宝是不是罗文彬的孩子?”
魏老头急了:“大宝怎么不是罗文彬孩子?你昨天还叫他弟弟!”
“你们从哪抱出来个孩子,有脸说是我弟弟?”罗琦拍案而起,声音抬高三个度,指着魏茵茵大骂,状若悍妇:“我说我是你妈,你认不认?”
罗璇见状,也不甘示弱,猛地站起身,眼睛瞪得溜圆,眉毛倒竖,凶神恶煞地叉腰,小男孩“哇”的一声嚎哭起来。
林招娣厉声道:“幺儿,二妹,坐下!”
罗璇和罗琦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。
林招娣声音很威严:“罗文彬上门的情人和孩子不少,我从未听过你们。你们贸贸然找上门来,开口也说文彬有个孩子。换位思考,是你们,你们信不信?”
魏茵茵咬牙说:“我可以做亲子鉴定。你们把文彬的头发给我。”
“什么头发,哪来的头发。”林国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,“文彬已经火化了。”
重磅消息一出,魏家几人面色惨白。
魏老太强撑着说:“我还有罗文彬的头发,不怕你们赖账!”
罗琦嘲讽:“哦?你怎么证明那是罗文彬的头发?”
魏老太手一松,小男孩从她膝头滑落,肚子卡在桌缘,顿时嚎啕大哭,伸手去拍魏老太的脸:“坏奶奶!坏奶奶!”
在小男孩的哭嚎中,魏茵茵怔道:“火......火化了?”
魏老太尖声道:“你们赖账!我家茵茵的儿子总不能白生吧?!”
魏老头急急道:“给不出50万,20万也可以!”
魏茵茵失魂落魄地流下眼泪:“你们就这么把文彬火化了?我都没见他最后一面,也没跟他好好道别。你们是他的老婆孩子,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,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?”
“你们三个悍妇!都是你们把罗文彬逼死的!”魏老太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,“——罗文彬肯定给小宝留钱了,被你们吞了!你们——悍妇、泼妇、毒妇!”
罗琦大声骂回去:“对,烧得就剩骨头渣了,一根毛都不给你们留!”
小男孩还在持续哭嚎。
噪音指数过高,乱哄哄中,罗璇头大如斗,几乎要失聪,林国栋掏出一张银行卡,甩在桌面上。
啪嗒。
仿佛关闭了噪音的开关,屋内突然安静得难以置信。
......
至少10只眼珠子黏在银行卡上。
林国栋指着魏茵茵,对两个老人说:“卡里有20万。”
罗璇听见清晰的吸气声——林国栋紧接着说:“但看你们家茵茵的样子,不太愿意回老家。”
魏茵茵哭着说:“我不愿意!我爱他!”
魏老太急了,也不管那小男孩,一把拉住魏茵茵:“你这孩子怎么傻呢!心里惦记着死了的男人,他还能给你啥!有钱就赶紧接着,老三娶媳妇可不能再拖了,出不起彩礼,你弟弟一辈子打光棍啊!”
魏老头向林国栋保证:“茵茵是个孝顺孩子,你们给我钱,我舍出这把老骨头,也把茵茵带回老家去,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,她再也不出来的。”
魏老太接着说:“魏茵茵这孩子向来孝顺,自愿拿出彩礼给大哥娶媳妇,攒了小月子钱给二弟娶媳妇,现在要帮三弟娶媳妇了。我们家,可全指望茵茵呢。”
话音落下,房间里微妙地静了静。
这话背后的深意,罗璇不敢细想,后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。她看着林招娣和林国栋低声耳语几句,又看向小妹,迎上了小妹同样茫然的面孔。
姐妹两个面面相觑。
魏茵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小妹咬了咬嘴唇,犹豫很久,面色难看地推了一包纸巾过去。
魏茵茵把脸埋进纸巾,抽泣着问:“文彬还有遗物吗,纽扣,皮带,外套,什么都行,给我留个念想吧。”
没人回应。
魏老太看了眼林招娣的脸色,转头厉声喝止:“什么念想不念想的,那是你能念想的吗?罗文彬没啦!死啦!还不谢谢大姐,跟我们回去!”
说着,就伸手去抓银行卡,滑溜溜的卡片入手,被她掉在地上。
“咯吱”一声响,是魏老头大力推开座椅,蹲在地下,忙不迭地去捡。可惜地上有点水,薄薄的卡片粘在地上。
老头老太太用指甲去抠,急得老脸涨红。
总算把银行卡揣进口袋,魏老太狂喜中带着紧张:“我们必须去银行检验。”
林国栋点点头,站起身:“当然。我带你们去。”
沉睡的公路前方,远远出现星星点点的灯光。
罗璇放慢了车速,驶入罗桑县的地界。
罗桑制衣厂白天开工,周边配套中厂、小厂、作坊夜里赶工,黑白互补,一天走完整个流程,效率奇高。
凌晨一点钟,罗桑县正是热火朝天的开工时间,来来往往拉货送货的车络绎不绝,四下里的小工厂灯火通明,织成一张大网,一直蔓延到罗桑县周边的村落,像发光的毛细血管一样,源源不断地为大网正中央的罗桑制衣厂提供养料,并依附于罗桑制衣厂的业务存活,共同点亮了这个“世界运动装之都”。
四下喧哗而热闹。
围绕着忙碌的工人,是一圈圈卖宵夜的推车,卖生活用品的地摊,手机贴膜,还有女工们喜欢的、一闪一闪的手机链,亮晶晶地堆在塑料布上。
灯光扑在罗璇脸上。
她暗暗感叹,没人知道,毫不起眼的罗桑县,因为连轴转的服装纺织业,有着无比繁华的通宵夜市。
跟在送货的车后,罗璇驶过县里最核心的罗桑制衣厂,足足开了十几分钟,才绕过这沉睡的庞然大物。等到把罗桑制衣厂甩在身后,罗璇恍然想起,小妹的男朋友好像和罗桑厂有点关系。
叫什么来着?
罗璇毫无印象。
父亲猝死后的第一天,罗璇缓慢地转动方向盘,逐渐意识到,小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,其实,小妹说得没错。
她其实,内心深处,压根就不想知道。
......
到了殡仪馆,又是忙忙碌碌。
或许是因为忙碌,林招娣并没问起大姐,罗璇松了口气。
罗文彬火化得急,该有的仪式没有,流程也乱七八糟。推着遗体进火化室的短短距离,林招娣、罗璇和罗琦居然都忙得没想起来哭,三人累得脸色发白、眼神发直。
还是舅舅林国栋提醒:“最后一面了。”
罗璇这才想起来悲伤,和母亲妹妹站着抹了好一会眼泪。
林招娣哭了一会,红着眼眶指挥殡仪馆的人把罗文彬的遗体送进火化室,大门关闭的时候,罗璇注意到妈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。
过了一阵子,火化室的工人出来喊:“儿子进来捡骨灰。”
林文彬没儿子。
工人喊:“侄子在不在。”
罗璇径直走过去。工人挡住她:“让你家男人来,不然你爸在地下会不安宁。”
罗璇站直了,发现自己比工人还高,当即懒得废口舌,伸手把那人拨到一边:“我爸要是不满意,他自己会托梦跟我讲。”
工人说:“你这样不合规矩。”
罗璇推开他:“规矩我不懂,我爸懂,我让我爸晚上托梦给你讲。”
“可不敢麻烦你爸!”工人被推到旁边,气得唾道,“请他好好歇着吧!”
罗璇抬腿迈进火化室,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妹妹招手:
“进来帮忙。”
......
火化室里一股烧焦的味道,骨头还热着。
罗璇和小妹用夹子把大骨头逐一摆进骨灰盒。
小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:“爸这一辈子,非得要儿子,就为了夹骨头这点事吗。”
罗璇用小铲子把带着热气的碎末骨灰撮进盒里,没多久,盒壁温热地贴着她的手。
罗璇心想,爸活着的时候,父女不冷不淡。爸死了,反倒有点热乎气。
罗琦继续说:“爸甚至没查过那野种是不是他的,就要把厂子给那野种。”
把厂子给儿子?
罗璇的手顿住,想起立遗嘱时母亲和妹妹的慌乱,和父亲临终前的一声叹息。
罗璇转头死死盯着罗琦:“爸的厂子,竟然一点都不给我们?他打算全留给外面的男孩?”
罗琦没有否认。
火化室里,温度不算低。罗琦站在骨灰前,一边垂头铲骨灰,一边毫不避讳道:“不给又如何?该我的,必须是我的,我谁都不让。”
罗璇竟然觉得毫不意外,只是喉咙里堵得难受。
她想起,罗文彬曾在酒后对着电视剧评论:“都是女人,外面的和家里的有什么不一样?不同的女人生出来的骨肉都是一样的,都是亲儿子。唯一不同的是,外面的不给钱会走,家里的不给钱也还会在那里。”
罗璇垂眸看着眼前寂静的一捧骨灰。
红星制衣厂分给自己的那一份,并不是父亲稀薄的爱。而是母亲和妹妹用了不太好看的手段,替自己争取的。
罗璇如鲠在喉,而骨灰不发一言。
问与不问都改变不了什么。父亲已经去了,这个世界上,只剩下她的母亲和姐妹。
她们分享同一条血脉,打断骨头连着筋。
两人铲了一遍,炉子口还沾着白蒙蒙的一层细碎骨灰末,怎样都弄不干净。罗璇犹豫还在想办法,罗琦已经把骨灰盒扣起来。
罗璇注视着没扫干净的骨灰:“爸会怪我们吗。”
罗琦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,垂眼道: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谁能事事如愿。”
她抱着骨灰盒,转身走出火化室。
......
忙活完,走出殡仪馆,已经是蒙蒙昧昧的黎明,天光将亮不亮,半明半暗。
罗璇开车载着母亲和妹妹回去。
车里没人说话。三个女人熬得眼圈通红,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看向窗外。
夜市的灯灭了,人散了。灰蒙蒙的雾气里,有三三两两的人推着装满旧物的板车正在路边交易。
有工人,有收废品的,还有出货的贼和偷儿。
这被称作“鬼市”,也就是二手交易市场。为了躲开城市管理,鬼市并没有固定地点,只是工人们有自己的嗅觉,总能找到正确位置。
来者不问出处——罗璇注视着路边带字的纸壳缓缓后退,“100元日本富士相机10元进口收音机99元俄罗斯军用望远镜二手索尼爱立信”逐个消失在视野里。
几个工人一分钱不花,正用穿旧的胶皮靴子换整箱盗版小说和诗集。
一晃而过的纸壳子上写着红色大字:“刺激!《夫人的情人们》”
罗璇当然逛过鬼市,也凑热闹看过这本刺激书,原名叫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》,工人们很乐意接受西方名著的文学洗礼。
很多工人从这本书开始,以欲望为开端,渐渐触摸到文学的冰凉白砖。
蒙昧之间,鬼市是游走于法理与情理之间的灰色地带,是一口喷在工人脸上的城市的热气。
咣咣咣咣,罗璇敲响大姐罗珏的门。
门从里向外推开,露出罗珏清冷纤瘦的面孔。
大姐长得像父亲,双眼细长,鼻梁狭而高挺,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,黑发斜分及肩,没有刘海,衬得整张脸愈发白皙清瘦,哪怕笑起来,气质也偏冷。
姐妹两人将近半年未见,罗璇发现姐姐更瘦了,连身上的T恤都空荡荡的。
虽然不合时宜,但罗璇还是忍不住摸了把自己腰上的赘肉,然后说:“姐,爸今早去了,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罗珏“嘘”了声:“不要吵醒我室友。”
透过身量纤细的大姐,罗璇看见客厅沙发上躺着个女孩,正在睡觉。
姐妹两人进了屋,大姐一关上门,罗璇立刻忍不住问:“姐,你之前过得挺好的,现在怎么住这种地方?”
这个60平的三室一厅里足足住了6个女孩,客厅的沙发睡一个,主卧里住着俩,大次卧上下铺住着俩。
罗珏住在阳台隔成的小次卧,南方的夏天动辄40度,这里却连台空调都没有。房间只够装下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,罗珏把行李箱架在床头,充当书桌,上面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。
罗珏很平和地说:“我被裁员了,空窗半年都没找到新工作,积蓄吃紧,要节俭开支。”
罗璇失声:“你对公司比老板对他妈还上心,怎么会裁到你?”
罗珏叹气:“美国现在闹次贷危机,我们集团被波及了,亏损惨重,只好裁员。”
“什么次贷危机?”
罗珏坐在床边:“美国房价涨得快,大家都想买房子,又没钱,就从银行借钱。银行借了太多钱出去,结果房地产突然大跌,越来越多的人还不起贷款,就导致金融危机。”
罗璇“啊”了声:“我在美企,恐怕要受影响。”
罗珏看向罗璇:“要不是金融危机,美国昨天能降息吗?你的股票最好找个合适的时机清仓,我感觉形式不太好,怕97年的金融危机再来一次。”
罗璇说:“姐,次贷危机是美国,A股现在大牛市呢。”
罗珏严肃道:“你忘了530?”
2007年5月30号,罗璇的股票开盘跌停,足足连续跌停三天,跑都跑不掉,苦不堪言。一直低迷到7月,总算是高歌猛进再度回涨,解了套。
罗璇心有余悸:“短暂的回调嘛。”
她从2006年3月的1200点入市,4月底两会以后,市场突破1300点、1400点,直到1700点附近才停下来,还有股改送股的大好事。罗璇第一次炒股,一周就赚了4000多块钱,抵她大半个月工资了,吓得她赶紧卖掉——股票赚钱原来这么容易!
如今是2007年的9月19日,美国降息,A股连续涨停,报纸更是喊出“明年A股12000点”的口号,罗璇未能免俗,整副身家都在股海中浮沉。
罗璇说:“牛市不赚就是赔钱,你不买,我不买,通货膨胀一来,我们手里的钱可就不值钱啦!炒股就得捂住,幸好我没卖,现在足足翻倍。”
罗珏想了想,点点头:“也是。”
罗璇目光落在喝了半袋的麦片上:“你每天就吃这个?”
罗珏“嗯”了声:“健康食品。”
罗璇急了,抓起罗珏纤细的胳膊:“姐,你亏什么都不能亏了自己的嘴呀——怎么不跟家里说?”
罗珏抽回胳膊,反问:“你难道不知道?”
罗璇怔住:“我又要知道什么?!”
罗珏顿了顿:“算了。”
算了?什么算了?这算什么?
罗璇心里再抓狂,也知道大姐爱干净。她看了眼自己腿上的牛仔裤,找了条毯子铺在床边,才敢用屁股浅浅搭个边:“姐,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?”
罗珏递给罗璇一杯水,很平常地说:“我不会再回家了。”
罗璇看着冷静美丽的大姐,有些茫然:“大姐,爸没了。爸养小三小四,还在外面有私生子,我们急着火化他。这次回去,是见爸最后一面。”
房间里无比闷热,罗璇死死盯着大姐,大姐平静地说:“我知道。我和爸的最后一面,去年已经见过了。”
罗璇当然记得去年大姐和父亲的激烈争吵:“你还没原谅爸?”
大姐反问:“爸需要我的原谅吗?”
......
很小的时候,罗璇就知道,大姐是要飞出去的。
她曾听奶奶悄悄对爸爸说:“老大的眼睛,看着就聪明。这样的女孩子,书读多了,要飞出去,不会再回来。”
果然,罗珏小升初就是县联考状元,紧接着是中考县状元、高考县状元,奖学金拿到手软,考去北京去读大学,学最热门的金融专业;读完本科申了奖学金准备出国,在父母的劝说下放弃了,保送了北大的研究生。
同时,罗文彬也帮大姐找好了工作:
在罗桑县人心中的金饭碗、港商投资的罗桑制衣厂做行政。
——彼时,正是罗璇大四春招最绝望的时候:大学快乐四年,绩点没法保研,拿着一张乏善可陈的英文专业文凭,找工作找成咸菜干,人生无落,听见爸帮大姐找了工作,还是金饭碗罗桑厂,不知有多羡慕。
罗璇找罗文彬试探着问了问:“反正大姐保研了,不如这个工作给我吧?”
罗文彬发牢骚:“罗桑厂的名额紧俏,我走了多少门路,好不容易才弄到一个!你大姐糊涂,在学校里浪费时间!”
罗璇倒是觉得保研挺好的:“北大呢。”
罗文彬却说:“北大有什么用?读研又有什么用?在外面好几年,心都散了,还不回家!就算文曲星下凡,没门路,也进不去罗桑厂哇!”
罗璇听懂了。她爸有自己的算盘,言外之意是,大姐发展得太好,不回家,就没法帮他养老。
罗文彬和大姐几番争吵后,干脆打了直球,跑去学校大闹一场,取消了大姐的保研资格。
罗珏在罗桑厂仅仅干了一个月。
昔日披花登报的县状元,揣着金灿灿的文凭回罗桑厂做个行政,不知多少人明嘲暗讽。罗钰火速辞职,罗文彬气得跟她吵了好几次,父女各退一步,罗珏在离罗桑县2小时车程的之河市找了份日企的工作。
去年,趁着罗桑厂高层换届,罗文彬的老熟人王经理顺利上位,他又开始运作罗桑厂采购部的岗,让罗珏去,但罗珏刚刚考上深圳市税务局的公务员。
——彼时,罗璇在上海被卷入公司派系斗争,处处受制掣,吞了满肚子瘪气,冲动之下倒是想去,但罗文彬不给。她只好仰天哀叹:旱的旱死、涝的涝死。
大姐和爸再次大吵多日。
罗文彬坚决不肯放大女儿出省,故技重施,在政审环节,说了很多罗珏的坏话,导致她录取失败。
父女再次大吵一架。
这一次,大姐再没回过家,哪怕春节,哪怕罗文彬去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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